案件 | 苏州邱小强案：无爱的枕边人(上）
魂断中秋夜
2003年9月11日，中秋佳节。位于苏州市虎丘区的狮山新苑小区内，突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喊叫声。保安闻声赶到。原来，是小区21栋某户业主邱小强在喊叫。他的妻子顾丽因为心脏病，昏倒在了家里。
保安帮邱小强找来一辆三轮车，两人合力将顾丽送往苏州市圣爱医院。这家医院年初才刚刚开办。在当时来说，医院的设备和条件都比较好，而且距离狮山新苑小区仅有200米距离。曾经有几次顾丽发病，就是送到圣爱医院抢救过来的。
（顾丽与邱小强婚纱照）
悲剧的是，这一天顾丽被送到医院后不久，就停止了呼吸。
此时是晚上10点20分左右。顾丽的父亲顾济民带着老伴也闻讯赶来。顾老先生是苏州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的心胸外科主任、苏大教授、研究生导师，更是知名的心胸外科专家。
老人得知女儿正在生死线上挣扎，立刻加入抢救，并打电话叫来自己的两位老同学帮忙。这两位老人和顾济民一样，都是苏州医学界的知名专家。可即便是他们三人竭尽全力，仍然没能救回顾丽的生命。两个小时后，顾丽宣告死亡。
躺在病床上的顾丽瞳孔放大，浑身青紫，肚子高高肿起，嘴角还残留着呕吐物。
一个一生都在治病救人的老人，此时却在手术台上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去。无法想象，这两个小时结束之后，这位老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苦。
顾丽的母亲老泪纵横。邱小强也哭得撕心裂肺，观者无不动容。
顾济民虽然同样满心痛苦，但他脑中还充斥着许多不解。他想不明白，从他接到电话算起，赶到医院用了不过二十分钟。怎么会短短的二十分钟，人就已经回天乏术了呢？毕竟女婿邱小强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弟子，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医生。
更奇怪的是，这两个小时的抢救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疑点。顾济民赶到医院的时候，顾丽的呼吸已经停止。作为苏大医学院教授，他知道病人呼吸先停，只有两种可能。要么是脑干损伤，要么是呼吸系统疾病。女儿以前身体很好，即使年初突然患上了心脏病，呼吸系统却一直没有毛病。
皮肤发紫，是血液中氧含量过少引发的紫绀。死亡前剧烈的呕吐和肚子肿大，更像是急性中毒的表现。而确凿无疑的呼吸先停，更证明顾丽的死亡，不是因为心脏病。
出于这层考虑，顾济民在抢救时，收集了一袋女儿的呕吐物，打算明天拿到苏州市疾控中心化验。老人怎么也没想到，女儿会就此命丧黄泉。
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，2003年的中秋节结束了。原本是团圆的日子，顾济民一家人却经历了莫大的人间悲剧。面对一家人的悲痛欲绝，顾济民靠着做医生多年的心理素质，尚能保持冷静，料理女儿的后事。
9月12日凌晨三点，顾丽的灵堂已经设好，遗体放入了冰柜。顾济民看着女儿的遗体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，无论如何，要把女儿的死因搞清楚。
家人都已赶来，此时顾济民却突然叫上邱小强，进了卫生间。
老人把卫生间门关好，向女婿说出了自己的疑惑：“你是医生，我也是医生。今天就你们两个人在家。从吃晚饭，到她出事，就你们两个人。整个过程你都应该清楚，究竟是怎么回事？你给我说清楚。”
（顾丽的父亲接受记者采访）
邱小强沉默了半晌，回答他的恩师和岳父：“我说不出来。”
“怎么说不出来？”顾济民追问：“你是医生呀，你不是一般人。她究竟是呼吸不好，还是心脏不好，还是脑子有啥毛病？”
邱小强仍然吞吞吐吐：“她有毛病……有头昏的毛病吧……可能有心脏病。”
顾济民立刻否定了他：“不像。我看过这么多心脏病，看过那么多因为心脏病死的人。她这个死亡不像。这事要查。”
邱小强声音低低地问：“怎么查？”
“怎么查？当然是做尸体解剖。”
然而邱小强听到尸体解剖几个字，却不声不响地缩在了墙角。他双手抱着头，表情非常痛苦地咬牙，又松开，咬牙又松开，重复了三次。
顾济民的心沉到了谷底。他隐约想到了一种可能，却不敢相信。
真正死因
第二天，顾家和邱家的亲戚朋友得知顾丽的死讯，都赶来吊唁。
当着全家人的面，顾济民提出了做尸检的想法。说明缘由后，家人们大多表示同意。只有邱小强，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。翁婿当着亲戚朋友们的面，吵了起来。
邱小强一度失态，甚至指着岳父顾济民的鼻子大骂。当时在场的人，都以为他是因为顾丽去世才如此反常。毕竟在他们眼中，邱小强和顾丽一直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。
最终，在顾济民的坚持下，全家人一起来到了苏州市公安局虎丘分局，申请对顾丽的遗体进行尸检。
苏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法医室的谈宏法医接待了他们。作为一名有着丰富工作经验的法医，他见识过太多生离死别，但邱小强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当谈宏见到顾济民等人时，邱小强突然跪在地上，一把抱住谈宏的腿。他声泪俱下地请求停止解剖尸体，称自己不忍心看到妻子死后还被开膛破肚。
一般情况下，死者家属既然申请尸检，基本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。谈宏做法医多年，眼前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到。
亲戚朋友们纷纷劝解邱小强，几个人一起上前，想把他拉开。直到很久以后，顾济民的二女儿顾燕还记得，姐夫邱小强那天的力气大得出奇，七八个人都拉不开他。
一直到当天下午六点以后，谈宏才终于进行了尸检。
邱小强在公安局的反常表现，引起了警方的注意。但因为顾济民没有报警，所以在尸检结果出来之前，警方也无法立案。
两天后的9月14日，尸检结果出来了。顾丽的嘴角残留物、消化道检材还有血液中，都大量检测出一种麻醉剂XXX（为避免引发模仿作案，全文隐去该药物名称）。顾丽最终的死因，果然不是心脏病，而是该麻醉剂使用过量引起的心力衰竭。
根据网上介绍，这是一种麻醉诱导剂，无色无味无嗅，溶于水。临床上，一般仅用作表浅、短小手术的麻醉。在2003年，其使用方法主要是静脉或肌肉注射。若口服这种麻醉剂，会对心脏造成沉重的负担，引起心脏不可逆的纤维化病变。当口服到达一定剂量时，它会抑制呼吸并引起心力衰竭，导致死亡。
联想到邱小强在12号的表现。谈宏立刻把这件事汇报给了苏州市公安局虎丘分局局长赵壮志。
（苏州市公安局虎丘分局调查顾丽死亡原因）
赵壮志听完汇报，意识到顾丽的死亡存在谋杀的可能性。于是他安排民警，一方面对顾丽的社交关系进行走访讯问；另一方面，安排民警去圣爱医院，了解当晚的抢救细节。
几天后，民警的走访结果汇总到了一起。首先，顾丽和单位同事关系很好，而且性格开朗。案发当日中秋节，顾丽下班时还和同事说去公公婆婆家过节，她不带月饼了，准备给他们600元钱。再综合对顾济民、顾燕等人的走访，警方很快排除了顾丽自杀的可能。
民警在圣爱医院也了解到，9月11日晚对顾丽进行抢救时，没有使用过该麻醉剂。这种麻醉剂是针剂，使用安瓿瓶包装，且每支针剂仅2ml药液。根据尸检，顾丽体内的麻醉剂含量远远高于这个数字。
这说明，顾丽不可能是因为急救用药或者自己误服，而导致死亡。
不仅如此，这种麻醉剂是国家二类精神药品，普通的药店根本买不到，能轻易拿到该药的，只有大医院里的医生。
顾丽的丈夫和父亲，都是三甲医院的医生。顾济民申请了尸检，邱小强不同意尸检。以及最重要的一点，9月11号当晚，顾丽被送去医院抢救前，一直和丈夫邱小强待在家中，持续两个小时左右。而该麻醉剂口服后的起效时间，只有十分钟。
众多证据汇集在一起，邱小强成了唯一的犯罪嫌疑人。
不久，警方查获邱小强领取麻醉剂的签字，以及下毒后扔在垃圾桶里的安瓿瓶。9月23日晚上，邱小强被刑事拘留。面对众多证据，在经历了长达十二小时的沉默后，邱小强承认了自己毒杀妻子的犯罪事实。
（邱小强供述犯罪事实）
让所有人不寒而栗的是，邱小强给妻子下毒已经至少持续半年以上。顾丽的心脏病，正是他下毒所致。
9月25日，苏州市虎丘区检察院以涉嫌故意杀人的罪名批捕邱小强。
2003年12月17日，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本案。邱小强推翻了自己在公安机关作出的供述，并称自己在顾丽中毒后，曾采取抢救措施。辩护人提出邱小强犯罪行为是间接故意，请求从轻处理。法院没有采纳。
2004年1月2日上午10点，邱小强被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死刑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。邱小强不服，提起上诉。2004年6月22日，邱小强被依法终审判处死刑。
网上有一个专门用来祭奠的网站，叫作天堂网。我在检索本案的资料时，发现有人在天堂网上为邱小强立过一座网页墓碑。八年来，这个网页上共留下十五条评论，来自五个人。
（天堂网上邱小强的网页墓碑）
从留言的内容来看，这五个人都是邱小强的大学同学。他们称邱小强为老班长或老同学。一位留言者提到，大学时邱小强曾汗流浃背地送高烧的他去医院。2012年，邱小强的同学们组织了毕业20年聚会。想必也是因为这次聚会，他的同学建立这个网页。
（天堂网上邱小强的网页墓碑留言）
关于邱小强何时上大学何时结婚，网络上有多种说法。若以他2012年大学毕业20周年倒推，我认为邱小强是于1992年大学毕业，1994年考研，1996年结婚。本文中其他时间点均以此为基础，推导而来。
1992年到1994年，邱小强在苏州市平江区人民医院工作。这家医院前身为苏州东北街联合门诊，北临拙政园，东北方向是太平天国忠王府。医院房屋老旧，除一栋四层小楼外，其余都是破旧瓦房。
（苏州市平江区人民医院，版权归原摄影师所有，见右下角）
艰苦的条件让大学毕业的邱小强难以接受。两年后，邱小强考取了苏州大学医学院的研究生，成为了顾济民的学生。
校园里的邱小强各方面都表现优秀，既是党员又是学生会干部。顾济民很喜欢这个踏实上进的年轻人，便有意想撮合他和大女儿顾丽。
当时邱小强有一个女朋友，两人感情很好。根据邱小强一位同学盛某的回忆，邱小强也曾有过犹豫。同学告诉他，自己的事只能自己选择。最终，邱小强选择和女友分手，转而和顾丽谈起了恋爱。
1996年，邱小强研二时和顾丽结了婚。婚房、家具、电器均由顾家提供。
次年，邱小强研究生毕业。在岳父的帮助下，邱小强进入苏州大学附属儿童医院工作。这是一家三甲医院，无论医院条件还是职工待遇，都比平江区人民医院要好很多。凭借过人的能力，邱小强很快成了医院骨干。
1999年，夫妻俩有了一个女儿。仅仅一年后，邱小强出轨了医院里的一名护士姜某。此后，邱小强又有了多名情人。2002年初，邱小强出轨了医院实习生张某。
2003年至今，关于本案的各类报道中，普遍认为因张某多次催促邱小强离婚，导致邱小强决定杀妻。并且所有报道中，均写到邱小强花费两年时间持续下毒。
关于邱小强用两年时间下毒杀妻，始见于2003年11月14日人民网的报道。但该报道目前在人民网已搜索不到，只能搜到新浪网的转载消息。因而，邱小强利用两年时间下毒的消息来源已无法证实。
根据邱小强的供述，他和张某发生婚外情是在2002年上半年。因此，如果他是张某催促离婚而杀妻，下毒时间最多只有一年半时间。而谈宏发表在《中国法医学杂志》200X年第X卷第X期的文章《XXXXX中毒死亡法医学鉴定一例》中则写道，顾丽自2003年5月起，开始有了头晕、胸闷等症状。
所以我认为，邱小强开始下毒的时间可能没有两年那么长。
另外，网络上关于本案的报道和讨论铺天盖地，但我没有找到关于邱小强情人张某的任何可靠信息。这说明当时警方调查后认为，案件的计划实施与张某无关。
我和马龙在讨论案件时，他提出过一个问题：“邱小强为什么一定要杀掉顾丽？”
我回答他，按目前的资料看，当然是因为婚外情。
马龙提出不同的观点：“婚姻出问题的夫妻那么多，有几个会选择杀人？邱小强是先做出决定和计划，然后花时间慢慢执行，一步一步冷酷得简直像工作一样……这是不是更像报仇？”
明天同一时间，我会和大家从邱小强和顾丽的感情入手，以及根据案发前后他到底做了什么，谈一谈他的作案动机。